等饶南栀和许渊赶到那棵将近二十米高的大榆树下，大部分围观看热闹的患者都被护工劝走了，只剩下一个被大家称为邹姐的病人。
邹姐今年五十三岁，齐耳短发乌黑发亮，中等身材，面色红润，看起来身体在物理意义上比较健康。
她两只手呈鸡爪状往胸前一搭，就是动画片里霸王龙举着两只短小前爪的姿势。
“那是我藏起来留着过冬的粮食啊，大暴雪就要来了，我怎么办呐！抢我的食物，他，他真坏！”
说完，邹姐用手背蹭蹭自己的脸颊。
她故意呲着两颗牙的样子，让人想到一些啮齿动物。
护工贾甲搀着邹姐的胳膊，耐心劝解：“咱们的粮食充足得很啊，再撑一百个冬天都没问题，放心吧。”
邹姐好像被电流击中，突然一激灵。
她甩开护工，又蹦又跳地绕圈跑起来，两只胳膊还举在胸前。
“啦啦啦啦啦～我要冬眠啦！下雪喽！冬眠喽！”
许渊低声向饶南栀解释：“她有认知障碍，近期认为自己是只松鼠。”
饶南栀还想多问几句，邹姐突然从后面挤进他们二人中间的空隙。
“哟！豚鼠先生回来了！告诉你个秘密，我要冬眠啦！”
她从兜里掏出两个松果，塞到许渊怀里，又手舞足蹈地跑开了。
身后，贾甲无奈喊道：“邹姐，你慢点!”
饶南栀看着许渊淡定地将松果收到白大褂口袋，忍不住捂嘴笑起来。
许渊这人一脸精明样，不管怎么看都和温顺胆小的豚鼠不搭边嘛！
突然，邹姐又跑回来，她这回盯上了饶南栀。
是真的盯上，毕竟邹姐的脸都快和饶南栀的脸贴到一起了。
饶南栀和她打招呼：“嗨，松鼠姐姐～”
她很好奇，邹姐会把她当成什么动物。
会是狐狸小姐吗?曾经有人说她长了双狐狸眼睛。
兔子小姐也行，虽然兔子和狐狸是天生死对头。
最好别和许医生一样是豚鼠吧，她希望自己能特别一点。
不过，邹姐什么都没说，她的脑袋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，目光还钉在饶南栀脸上。
等贾甲追过来时，邹姐又跳着跑开，留下饶南栀呆呆地眨着眼。
沈盛钰注意到了这边。
终于盼来了哥哥的主治医师，她松了口气：“许医生，哥哥刚才只用了两三分钟就爬上了树，我之前从不知道他会爬树，简直像猴子一样!现在不管怎么劝，他都不肯下来，你有什么好办法吗？”
沈盛逸，更准确地说是何善，他居高临下得意洋洋，摇下一堆榆树叶。
许渊仰起头，阳光有些刺眼，他不得不用手在前额遮一下。
“何善，折腾了半天饿不饿？早饭时间到了，要不要下来吃点东西？”
“走——开——！”悠闲坐在距地面将近十米高的树干上，何善尖声回应。
说来很奇妙，多重人格障碍不会让沈盛逸变换外形，但是却能让他分裂出外貌、年龄、性格甚至国籍都不同的副人格，旁观者可以从他说话时的神态、声音和动作等识别出究竟是哪个人格正占据着身体。
比如此刻，旁观者看到的是身高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子沈盛逸，但是他们听到的确是一个稚气十足的小男孩的声音。
当然，旁观者中，饶南栀是个例外。
饶南栀仰起头，眯着眼睛：“小屁孩，你刚才竟然拿松果砸我头！你敢不敢下来，我们好好算算账！”
或许因为能确切地看到小男孩何善的形象，早已真情实感地把他当成一个顽皮的熊孩子，她骂起他来毫无负担。
沈盛钰瞟一眼饶南栀，秀气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。
饶南栀的话让她听起来有点不舒服，并非感到被冒犯。
只是，树上那人是她沉稳、聪明又令人崇敬的哥哥，虽然哥哥最近因为奇怪的病而变得不太靠谱，但是听到别人像教育孩子一样对待他，她还是觉得别扭。
何善像骑马一样跨坐在树干上，他得意地瞅着下面的人：“有本事你上来啊，树上才好玩呢！”
饶南栀大幅度地摇头：“我肚子都要饿瘪了，才没力气陪你爬树呢！我们一起去吃饭，吃饱饭再一决胜负，好不好？”
“不——好——，你上来！”
饶南栀转了转眼球:“这样吧，我们石头剪刀布，我赢了，你就立马下来;你赢了，你就爱什么时候下来就什么时候下来。怎么样?”
何善一听可以玩游戏，来了兴致。
他用小脑瓜想了想:谁赢了听谁的，这个奖惩规则也公平。
好，那就来玩!
石头——剪刀——布!
饶南栀出的石头，何善出了剪刀，饶南栀胜。
饶南栀在树下得意地扬扬自己的拳头:“嘿嘿!我赢啦，你快下来吧!”
何善不乐意地撅起嘴:“我不服，再来一局!”
饶南栀的目的可不是陪他玩游戏:“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，知不知道?你是想当小男子汉，还是想当小癞皮狗?”
何善不想被叫癞皮狗，但是也不想就这么认输。
他不说话，用小短胳膊抱紧了树干，以此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。
饶南栀耸耸肩:“你不下来我就走喽，那提前跟你说个再见，毕竟你以后估计就见不着我了。”
“你要去哪儿？”
饶南栀不理会何善的询问，她背过身挥了挥手，迈开步子假意要走。
“喂——”
背后充满稚气的叫喊声还在继续，她充耳不闻，一边默数着自己的步数一边在心里偷笑。
她的步子迈得很小，步调也慢悠悠的。
数到第九十九步，她的胳膊被从身后跑来的小人儿用力拽住了——果然不出她所料。
有些幼稚的小男孩很奇怪，他们不知道怎么表达喜欢，便用贱兮兮甚至招人讨厌的恶作剧来吸引注意力，饶南栀在上幼儿园时就看透这些男生的小把戏了。
何善虽然表面看起来在给她找麻烦，但是她能感觉出何善并不讨厌她。
“我不准你走！”
这话很霸道，从一个六岁小孩嘴里说出来，既像是耍无赖又像是在撒娇。
饶南栀故作夸张地撇撇嘴:“我也不知道这里哪儿能吃饭，你还不让我走，我的肚子都在咕噜噜叫了。”
“我知道食堂在哪儿，跟我走。”
何善拽着她的胳膊开始往前走。
饶南栀扬起了嘴角，她叫住何善，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一晃，塞进了他的上衣口袋。
“喏，这个松果呢，是你刚才砸我用的哦，现在物归原主。”
何善刚想掏出来看一看，饶南栀递给他一张纸巾：“你把手擦干净，然后我们一起手拉手去吃饭。”
何善眨眨眼，没有接纸巾。
双手十指张开举到眼前，他歪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又看。
双手因为爬窗又爬树，沾满了灰和土。
好像......是有一点点脏。
他把两只手在黑色裤子上使劲儿蹭了蹭，这才用自己的小手攥住了饶南栀的手。
虽然方式不同，但也达到了清洁双手的目的，算是殊途同归吧。
人类幼崽的手小小的，肉乎乎的，饶南栀简直要被萌化了。
她揉揉何善的脑袋，又忍不住在他白嫩的小脸上捏了一把。
看着面前的小孩逞凶似地张牙舞爪，一点都不可怕反而更有趣可爱了，她不禁在心里感叹：
小孩太好玩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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